1 春梦了无痕

  “陈教官,我舍不得你走------”宁雪站在秋风里低声说,她静静地看着一身军装的英俊而清秀的陈教官的眼睛,直到相对的四目,一起涌出泪水,才双双把头扭开。

  “我也舍不得你,可是铁打的营盘流水兵,我们总有分开的时候。”陈教官那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脸上泛出强忍着的悲伤。男人不哭则以,一旦哭了,更具感染力,特别是女人面前。

  “我不会忘记你的,永远不会!”宁雪直直地看着陈教官,一点也不害羞,倒是陈教官的脸上变得发红。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陈教官伸出手扶住宁雪的肩膀。宁雪静静地闭上眼睛,眼泪落了下来。宁雪在等陈教官的吻。

  眼泪很凉,宁雪抬起手来去擦,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仿佛在笑她的主动一样,她就在这半羞半怒中醒了,原来是个梦。梦本来是没有颜色,没有声音的,但是这个梦很清晰。宁雪醒后,更加为自己的梦里的表现感到害羞,就用被子蒙住了头,像是怕人看见红得有点发烧的脸蛋。

  这个情景和一首诗很像: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女人在梦里即将与远征的丈夫相见,却中途被黄莺的叫声惊醒,情节平实细腻,很是感人。不过这宁雪可是刚刚入学不久的大一新生,拿妾做比,自有不妥之处。

  宁雪在被子底下,其实是三分害羞,七分兴奋。她似乎觉得被子外面有一千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不得不钻进被子里。宁雪心里扑扑地跳着,好几次都差点笑出声来,宁雪慢慢地用手把被子掀起一条缝,做贼似地看被子外面的世界。宁雪做这些的时候,突然想象自己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不敢面对父母的眼睛。如此掀起又盖上被子三五次之后,方发泄完这三分羞涩和七分愉悦。

  心里渐渐地平静下来后,宁雪又想起那打断自己美梦的鸟叫声。这鸟是喜鹊。宁雪的宿舍前的空地上正好有三株白杨树,其中一棵白杨树的上面有一只大喜鹊窝。自开学以来,宁雪经常被早起的喜鹊的叫声吵醒。宁雪埋怨这些的时候,寝室另外三个人都说她听错了。她们说,玻璃窗很隔音,喜鹊的叫声怎么能传进来呢。宁雪也赞同她们的说法,但是她确定自己在睡着的时候真能听见喜鹊的叫声。

  这次宁雪刚刚要想往常一样迁怒于那两只多嘴喜鹊,还想骂它们变成哑巴喜鹊。可是突然想起梦里陈教官要与自己接吻,也就是在那么紧要的关头喜鹊才叫的。要不是这声喜鹊叫声,自己岂不是在梦中就把初吻给弄丢了。想到这些,宁雪心里还悄悄地感谢起喜鹊来,默默地说:“喜鹊啊喜鹊,这么多天,你总把我吵醒,害我睡不好觉,今天你挽救了我的初吻,全当扯平。我祝福你们早日生儿育女,妻妾成群。”说完感觉有点不妥,又将妻妾成群改成了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宁雪梦里的陈教官是宁雪的大学军训教官,说是教官,实则比宁雪还小一岁呢。昨天军训结束了,陈教官回部队去了。军训的过程中,宁雪可没少给他出难题。宁雪总爱笑,陈教官是河南人,虽然在东北当了三年兵,可是乡音还是很浓。特别他喊口号的时候,偶尔会不自觉地夹着一些浓厚的家乡的口音,这个时候,宁雪就忍不住会笑,其他同学也便跟着笑。开始的时候,陈教官会很严肃地批评大家,可是其他同学都忍住了,只有宁雪忍不住。于是陈教官只好争取每一句话都是普通话,但是越紧张发音越跑调,有时候说出来的话既不是普通话,也不是家乡话,邯郸学步,不伦不类,把教官自己也逗笑了。

  其实宁雪是个很宁静的女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看见陈教官都特别的兴奋。军训的时候宁雪在第一排,她的眼睛总会不自觉地在教官的脸上停留住,然后就笑出来。有一次,陈教官严肃地把她叫到旁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宁雪说:“姐姐,你饶了我吧,一会我请你吃冰激凌,你别再笑了,要是我们班长看见我军训的时候那么散漫,我是要挨批评的。”宁雪扮无奈状说:“陈教官,不好意思,我也管不住自己,我感觉你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刺到了我的笑穴。我想忍都忍不住。这样吧,要是你挨批评了,我请你吃冰激凌算是补偿你。”陈教官无奈地说:“没想到我第一次当教官,就遇见了你这个笑星,却是我的克星了。”宁雪又嘻嘻笑起来,只是怕陈教官挨批评,倒是尽管克制自己少笑,陈教官也轻松多了。

  昨天陈教官走的时候,同学们都去送他。陈教官说:“我永远不会忘记和大家相处的日子,然后又特别强调了一下说,我更不会忘记那个天天和我作对,扰乱课堂纪律的宁雪。”然后陈教官又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大家先是笑,紧接着眼睛都湿润了。这群刚刚从高中同学的别离中抽身出来的大孩子,一下子又被触动了脆弱的神经。宁雪哭出声来。陈教官眼圈红红地说:“你不是一听我说话就笑吗,你再笑笑啊!”宁雪哭得更厉害了。

  陈教官上车以后,头就埋在了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大巴车都消失在校园的主路的尽头,也没有见他抬头。有些人去了就不会回还,陈教官就是其中一个吧。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睡觉前,宁雪仍在想陈教官,她睡前也真的不抱希望地祈祷能梦见他。但是绝没有想到梦里头自己要等他的吻。陈教官还没有自己大呢,况且他将永远地从自己以后的生活中消失。想到这里,又感谢起喜鹊来。

  虽然梦是假的,但是如今它真的发生了。这是宁雪第一次在梦里哭出来,而且还是为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异性。宁雪不知道这算不算所谓的春梦,如果是那就遭了,她不想第一次的春梦就给了一个几乎在自己的生命中不会在出现的人。高中的时候,曾经听同学讲过春梦的事情,她那个时候也很期待能在梦中梦见一个帅哥,但是这个梦却迟迟不来。不想今日就这么没了,想到这里,宁雪突然感觉有点遗憾,而后又变得害怕起来,悄悄地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最后宁雪安慰自己说,我喜欢的是那身军装,绝不是他的人,然后又说,最好还是早点忘了吧。

  其实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都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忘掉了,比如你第一个同桌,比如你第一次自己乘公交车,比如你第一个手机号。一个社会学家说,一个最智慧的人,在同一时间段内也只能维持三十个“朋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会客厅,但是它的空间是有限的,在我们成长的日子里,有人不断地走进这个房间,又有人不断地走出,于是我们也不断地接收着新鲜的空气,不断地回味着先前的背影。我们就是在这记忆与遗忘中,迎接与送别中长大的。人自身犹如一个闪存,在存储和删除的循环里,逐渐老去。

  (《断臂之青春》,在起点上发文叫《幽幽芦苇青》,因为起点上说有歧义,觉得还是天涯宽容,所以这里仍用原名,希望各位网友提出批评和建议,谢谢,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