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自白派诗歌代表人物西尔维娅·普拉斯|爱情,爱情,我的一季

西尔维娅·普拉斯

(Sylvia Plath)

1932年10月27日——1963年2月11日

美国自白派诗人的代表。继艾米莉·狄金森和伊丽莎白·毕肖普之后最重要的美国女诗人。出生于美国麻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地区。1955年,普拉斯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史密斯女子学院,之后获得富布赖特奖学金去英国剑桥大学深造,并在那里遇到了诗人特德·休斯,两人于1956年6月结婚。1960年,普拉斯出版了她的第一部诗集《巨神像及其他诗作》(The Colossus and Other Poems)。普拉斯于1962年离异,1963年2月11日,在伦敦的寓所自杀身亡。普拉斯逝世后出版的诗集包括《爱丽尔》(Ariel),《涉水》(Crossing the Water)等,以及唯一的一部小说《钟形罩》(The Bell Jar)。1982年获追颁普利策文学奖。

夜 舞

一朵微笑落入草丛中。

再难寻回!

而你的夜舞

将如何迷失自身。在数学中?

如此精纯的跳跃与盘旋——

它们当然永远

在世上旅行,我不会只是坐着

任美被清空,你那

细小呼吸的礼物,你的睡眠

展开全文

闻似湿透的青草,百合,百合。

它们的肉身彼此无关联。

自我冰冷的褶皱,马蹄莲,

还有卷丹,装饰着自己——

用斑点,和一抔滚烫的花瓣。

彗星们

要穿越这般宇宙,

这般的冰冷和健忘。

所以你的姿势片片飘零——

温暖而人性,然后它们粉色的光

流着血,剥落着

穿过天堂漆黑的失忆。

为什么我被给予

这些灯,这些行星

坠落如福佑,如雪花

有六条边,泛白

落上我的眼、我的唇、我的发

点触着,消融着。

难觅其踪。

捕兔人

那是一个暴力场——

风用我吹乱的发丝塞住我的口,

撕去我的声音,大海用它的光

把我照瞎,亡者的生命

在其中舒展,油一般扩散。

我品尝了金雀花的恶意,

它的黑色穗子,

它柱形黄花的临终敷油礼。

它们有一种效力,一种卓绝之美,

盛大奢靡,犹如酷刑。

要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慢火炖着,洒上了香料,

小径变窄,进入空洞。

那些套索几乎要抹去自身——

几个零,在无物之上闭合。

收拢来,宛如产痛。

没有尖叫,这使得

炎日里出现了一方孔穴,一片空白。

玻璃质的光芒,一面明澈的墙,

灌木丛悄寂无声。

我感到一种宁静的忙碌,一种旨意。

我感到有手环绕着茶杯垫,木讷,鲁钝,

敲响白色的瓷器。

它们是如何等待着他,那些小小的死!

它们像情人般等着。它们令他亢奋。

而我们也曾有一段恋情——

我们之间紧绷的线圈,

难以拔出的深钉,意识如指环

滑过,在某种疾速之物上闭合,

那收缩正同样地杀死我。

美国自白派诗歌代表人物西尔维娅·普拉斯|爱情,爱情,我的一季

信 使

树叶托盘上一只蜗牛的话语?

那不是我的。别接受它。

一只密封的锡罐里的醋酸?

别接受它。那不是真的。

一枚嵌有太阳的黄金指环?

谎言。几个谎言加一种悲伤。

叶上的霜,一尘不染的

大锅,交谈着,爆裂着

全是自言自语,在九座黑色阿尔卑斯山

的每一处峰顶,

群镜中的一次纷扰,

大海正打碎它的灰镜——

爱情,爱情,我的一季。

晨 歌

爱为你上发条,像只硕大的金表

接生者抽打你的脚掌,而你光秃秃的哭声

在元素中落定。

我们的嗓声回响着,为你的抵达扩音。通风的博物馆中

一座新的雕像,你赤身露体

向我们的安全投下阴影。我们四下站立,空如墙壁。

那片云蒸馏了镜子,好映出它自己

如何被风之手缓慢抹去,

我并不比它更是你的母亲。

一整夜,你蛾子般的呼吸

在干瘪的粉玫瑰中轻颤。我醒来倾听:

一片遥远的海洋在我耳中起伏。

一声哭喊,我踉跄下床,牛般笨重且缀满花朵

披着我的维多利亚长睡袍。

你的嘴彻底张开像一只猫。方窗格

刷白并吞下它乏味的星星。现在你操练起

你那少数几个音符;

清晰的元音们气球般飘起。

美国自白派诗歌代表人物西尔维娅·普拉斯|爱情,爱情,我的一季

十一月的信

爱情,这世界

突然变更,变更了色彩。街灯

早晨九点通过鼠尾

劈开了金链花之荚。

这儿是北极,

这小小的,黑色的

圆圈,它的黄褐色丝草——婴儿毛发。

空中有一种绿色,

柔软而美味。

它慈爱地托住我。

我涨红了脸,感到暖和。

我想我或许是庞然大物,

我愚蠢地快乐着,

我的惠灵顿雨靴

扑哧扑哧踩过美丽的红色。

这是我的财产。

一日两次

我踏过它,嗅着

野冬青那鲜翠欲滴的

扇贝,纯铁,

还有那腐尸之墙。

我爱它们。

我爱它们就像爱历史。

苹果是金黄的,

想象一下——

我的七十棵树

捧着它们金黄红润的球体

在一道醇厚、灰色的死亡浓汤里,

它们数百万计的

金叶子呈金属质,屏住了呼吸。

哦爱情,哦独身的人。

除我外再无他人

走过齐腰深的雨水。

那不可替代的

黄金流着血,加深着,是温泉关山口。

你 是

像个小丑,倒立的时候最快乐,

双脚指着星星,头颅是月亮,

生着鱼一样的鳃。一种常识

大拇指向下一如渡渡鸟。

包裹在自身中,像个线轴,

拖着你的黑影,宛若猫头鹰。

哑口无言,如七月四日

直到愚人节的芜菁块,

哦高升者,我的小面包。

暧昧如雾,像信件一样被寻找。

比澳大利亚更遥远。

曲背弓腰的地图,我们探索过的斑节虾。

舒舒服服像蓓蕾,自在地

待在腌菜罐里,像条鲱鱼。

一整篓的鳗鱼,充满波晕。

一触即跳,像颗墨西哥豆。

准确,如一道解得漂亮的方程式。

一块干净的石板,上面是你自己的面孔。

美国自白派诗歌代表人物西尔维娅·普拉斯|爱情,爱情,我的一季

情 书

很难述说你带来的转变。

如果我现在活着,那么过去就等于死亡,

虽然,像石块一样,不受干扰,

习惯于静止。

你不只是踩到了我一吋,不——

也不只是叫我空茫的小眼

再一次向天空抬起,当然,不敢奢望,

去了解蔚蓝,或者星辰。

不是这样的。我睡着,这么说吧:一条

于黑岩中伪装成黑岩的蛇

在寒冬雪白的裂缝中——

像我的芳邻,不喜欢

万千雕凿完美的

面颊,无时不降下来融化

我玄武岩的双颊。他们化做眼泪,

那是天使为单调的大自然哭泣,

但这未能使我信服。眼泪冻结。

每一个僵死的头颅都戴着冰的面具。

我像根弯曲的手指继续睡着。

我首先看到稀薄的空气

紧锁的水滴自露珠升起

明澈如精灵。许多岩块

堆集,面无表情地环聚着。

我不知道这该如何解释。

我发光,剥落,摊开

像流体把自己倾出一般

在鸟足和树茎群中。

我未受愚弄。我立刻就认清了你。

树石闪烁,没有阴影。

我的指长透明如玻璃。

我像三月的嫩芽抽放:

一只手臂和一条腿,手臂,腿。

踏石而上云,我如是攀爬。

现在我彷佛某种神祇

穿空飘浮于换新的灵魂之中

纯洁如片冰。这是天赐。

闭嘴的勇气

紧闭双唇的勇气,就算面对着炮兵!

战线粉色而安静,一条蠕虫,浴着日光。

它身后有黑色唱盘,暴怒的唱盘,

还有一片穹宇的暴怒,它描线的脑袋。

唱盘们旋转着,要求被倾听——

体内装满了,没错,关于杂种的叙事。

杂种、虐待、抛弃还有两面派,

针在槽内旅行,

银色的兽在两座幽黯峡谷之间,

一位伟大的外科医生,如今是刺青师,

一遍遍纹着同一片蓝色的悲怨,

蛇、婴儿、乳头

在美人鱼身上,在两条腿的梦中女孩上。

外科医生安静了,他不说话。

他目睹过太多死亡,他满手都是它。

于是大脑的唱盘转动,仿佛加农炮炮口。

还有那古董铊镰,那舌头,

百折不回的,紫色的。必须割掉它吗?

它有九条尾巴,它危险。

还有它从空气中剥出的噪音,它一旦响起!

不,那舌头,也被搁置了,

挂在图书馆里,和那些仰光版画在一起

和那些狐狸头、水獭头、死兔头。

它是个了不起的东西——

过去岁月里它刺穿的物什!

可是,那些眼睛、眼睛、眼睛怎么办?

镜子可以杀人,说话,它们是恐怖屋

其中上演一场折磨,你只能旁观。

住在这面镜中的脸是一张死人脸。

别担心眼睛——

它们或许又白又害羞,它们不是诱饵鸽,

它们的死亡射线叠起如一个

再也不被听说的国度的旗帜,

一种冥顽不化的独立性

在群山之中破产。

包慧怡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