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麻乐
分享会摄影：俊俊 @MAMI实验室
JUST WAIT AND YOU’LL SEE
走着瞧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琵琶弹唱的形象总是出现在影视剧或古诗词，没想到在现代化的今天，也出现在了流行乐坛——拜北京大妞钱润玉所赐，她弹着琵琶，踏进了现代音乐潮流。钱润玉在10月底推出个人首张专辑《FUSS!ON》，以琵琶和阮在西洋曲调里穿针引线，缔造一场东西风情大碰撞。
11月中旬，钱润玉到访广州乐空间，与乐迷落座露天小院，共同鉴赏《FUSS!ON》的部分曲目。
开头的《JUST WAIT AND YOU’LL SEE》是引子，也是钱润玉耕耘乐坛时对自己的提醒——等待，事情会自然发生——开篇明志，表达一份坦荡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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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音乐最美好的，是不去强求的一个状态，写歌也是这样的，把自己摁在那写歌，可能写个一天两天都写不出来，但是有的时候这个东西来了，很快就写出来了。”这首歌是在钱润玉去洛杉矶做专辑时，跟中东血统的制作人即兴session所得，钱润玉弹出一段不疾不徐的琵琶旋律，启发了这首歌。
专辑标题“FUSS!ON”是“fusion”（融合）的变体，指代不同元素融会贯通，同时，“fuss”是大惊小怪，跟钱润玉的个性贴合，“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他们只要稍微一吓我，出点什么声，我就会跳起来！’fuss’还有违背规律的意思，有一点反叛的意味在里面，我其实也会有一点点反骨。”
这张专辑是钱润玉做音乐以来最满意的状态，“爽！觉得最像我自己的一个状态，我在音乐里解放了自己的同时，在生活中也能得到一些解放。”
专辑封面是中式古典美人妆扮，细看，头饰上有气泡膜、保鲜塑料、金属链条，“其实就是一个破烂儿。”钱润玉一语道破。头饰的作者也曾给Beyoncé做造型，同为亚洲女生，她们都想给世界呈现韩团之外的亚洲女生样貌，于是有了这个古典与现代风韵交融的中式造型。
“Just wait and you’ll see”有两个意义——一个是走着瞧，你会看见我；另外一个意义是静观其变，就是事物有它应该遵循的发展规律。
有的时候我们会很着急，其实把心放在肚子里，不用那么着急，你等一等，该发生的事情就会发生。很多事情去强求是没有用的。
我们中国有很多很厉害的观点，你要等待事物慢慢地发生，让它发生、允许它发生，然后拥抱这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DON’T GET TOO COMFORTABLE
别给脸不要
钱润玉在专辑的文案里，给这首歌标定了直白的中文解释——别给脸不要。
做专辑的过程虽有困难，但意志坚韧时，难题都会迎刃而解，“无法解决的事情可能不来自于事情本身，会来自人际啊、心里的坎过不去啊。”
做这首歌时，钱润玉和经纪人高力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努力做歌的一天结束后，在洛杉矶的高速路上，专辑企划人三石一声开着车，后座的钱润玉和高力因为《DON’T GET TOO COMFORTABLE》前段的贝斯旋律吵了起来。写出demo时，钱润玉就很喜欢这首歌，交给制作人后味道跑偏，他们不停调整多个版本，一度想放弃这首Funk风情的酷拽小曲。
“一首歌做不好的话，何必发出去？在制作人家里，已经有一点开始要吵起来的迹象了。”钱润玉回忆当天情景，午夜洛杉矶，三石一声开车带队回住处，“我跟高力在车里爆发了巨大争吵，是因为大家都特别累了，又是吵事情，就无所顾忌地吵——他觉得那个旋律好，我觉得不好，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儿，上升到你品味不行……”
不可开交时，三石一声想把车开出高速路，他在微博透露，做这张专辑遇到过无数个争吵到想死的瞬间。
最终大家对这歌都有一些妥协，效果也得人心。回看这些插曲，钱润玉觉得都是好玩的经历，“虽然可能对和我吵架的人来说并不好玩，但都是为了让作品更好，我都会觉得是值得的。”
专辑团队专程赴洛杉矶逗留近一个月，打磨编曲和录音，他们每天驱车两小时往返住处和制作人的工作室。大多数歌并不在专业的录音棚完成，录音地点有时是车库改装的工作室，有时是在公寓或卧室。“刚听的那首歌（《DON’T GET TOO COMFORTABLE》）就是在车库录的，制作人把他自己家的车库改成了录音棚。反而进棚，尤其是不熟悉的棚，其实会有一种压迫感的，会觉得有一点太正式了，我喜欢比较chill比较放松的环境。”
这首歌唱给生活中一切让你不爽的、蹬鼻子上脸的人，你越待人和善，越是不愿意跟人发生冲突，越容易被卷入，会有蹬鼻子上脸的人找上来。被逼急了的时候，需要一个反击——别来沾边——对这种行为勇敢说不。
SKELETON 求我
压人的琵琶
这首歌曾让钱润玉在大太阳下听出冷汗。“十分地不光明，非常阴森。”
一个堵车的情景，钱润玉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播起还未成型的歌，“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觉得旋律包括编曲，还有后面那一段很阴森的琵琶……有东西在挠你的感觉，不写一个鬼故事怎么可以！”
半醒半梦又毛骨悚然的体验，启发了歌曲的情节，琵琶的弹拨为歌曲氛围增色。琵琶声几乎贯穿在每首歌，这是钱润玉的杀手锏。
因为小学里有一个知名的民乐团，钱润玉得以在7岁开始学琵琶。最初她本想学古筝，却因为爸爸大意耽误了报名，误了古筝班，而琵琶班有人退班，才让了一个名额给钱润玉。
钱润玉小时好动，她妈妈说要报个乐器班“压”她的多动。“把我真的压住了。”钱润玉半开玩笑：“我觉得我长不高，有可能是因为从小背琴的缘故，很重，十几斤。”
《SKELETON》和《求我》里的琵琶“抓挠”段落，是制作人运用琵琶的音色拼贴剪辑成的。
“制作人把它当成那一段drop的最主要音色，因为他是制作人，只把这个东西当做一个奇妙的声音去对待，而不像我，可能会比较有包袱。”这开启钱润玉运用琵琶的新思路，过往使用琵琶时不外乎弹奏一段优美旋律，“我们很难把它只当看作一个音色，因为它对于我来说有太多羁绊了，但其实有的时候我需要把它看成一个音色。”
《SKELETON》有一个创作对象，不是感情上的，是一个伤害过我的人。
英文歌词是用了“Skeleton in the closet”这个说法，指曾经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喻成藏在衣柜里面的骨头——你可能割了人，放到衣柜里，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它其实一直都在那里。
但中文的歌词不能直译，不然会显得非常呆，我是回想第一次听这个旋律给我的直接感受是什么，再根据这个感受去写中文的词，中文其实还是这样一个内核，但是讲了一个更具体的故事。
ROWBOAT 健忘
琵琶苦与乐
歌曲描写一搜独行大海上的小船，用以比喻苦苦寻爱、觅而不得的心思。歌曲再度突显琵琶，琴弦的撩拨技法，流露出孤单的意境。
学习琵琶的经历并不孤单，小学生懵懵懂懂被逼就范，但学琴感受不到什么乐趣，对于当时的钱润玉，琵琶就像奥数、下棋，只是课外班的一种。坚持过后，比赛拿奖，尝到了甜头，考级获得优秀，钱润玉开心，爸妈跟着开心，“我就会更开心，他们可能给我更多的零花钱，有这种激励。”
五六年级时，钱润玉逐渐能在弹琴里找到快感。中学时读音乐学院附中，学校到处是行家里手，学琴带来了竞争，压力随之而来，“进到了一个专业院校里跟你竞争，就跟你比弹琵琶，你必须得弹得很好。我又有一些争强好胜，我的老师那个时候不是很喜欢我……”
钱润玉从老师那里得到“你不行”的评价，“我可以不行，但是你要说我不行，我就必须要行给你看！”
参加民乐界的比赛并拿奖，是大学保送的捷径。钱润玉当时报了多个比赛，还要兼顾演出任务，事情都赶在了同一个夏天，她每个月要练十几首曲子，老师直言不可能，劝她放弃，钱润玉越“劝”越勇，“我全都要！”
每到老师家上课，练不好就会被骂，“但是又不敢在家里哭，因为我爸妈会心疼我，我就在车上哭。”在上完课回家的出租车上，钱润玉决堤，“哭完之后回家接着练琴，第二天再去，然后又被骂哭，但是从来不在我老师面前哭，我从来都是憋着自己哭。”
比赛拿到奖，保送也基本不愁，钱润玉却陷入了空虚。“不用每天练八个小时琴的时候，我才有时间停下来，去思考一下我到底想要做什么。弹琴就是为了比这个赛吗？那段时间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为什么比完赛之后我就不想练琴了呢？”
她问自己，究竟愿不愿意一直在学院里弹琴，“得出的结论是不行，真的挺窒息的。”
其实是一首谈不着恋爱的歌哈哈哈。中文词来自一个电影——《恋恋笔记本》，纯爱战士！
DANDELION 我醒
自豪的民乐
高二时，在好闺蜜的怂恿下，钱润玉参加了学校的歌唱比赛，虽然自认在学声乐的同学面前自不量力、班门弄斧，但这把好嗓子得到了老师的青睐，“我们一位视唱练耳的老师做音乐剧，我那天唱得很差，跟屎粑粑一样，但那个老师说：你声音还不错，要不要来我音乐剧试一下。”这次尝试，点燃了钱润玉的歌唱兴致，隐藏的小癖好，有机会走向大庭广众。
在迷失了弹琴的意义时，学校民乐团接到去洛杉矶表演的邀请，比赛成绩傲人，钱润玉被挑选随队赴美登台，这次演出之余，她参观了一间当地的音乐学校，“第一次知道还有音乐制作这么一个东西——原来我很喜欢听的那些歌，是由这些人通过这一台电脑巴拉巴拉给做出来的，觉得好神奇，有一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从那开始，钱润玉开始钻研音乐制作，“回家下一堆软件，然后开始自己捣鼓。”洛杉矶之旅让她有了写歌做歌的念头。“我那个时候经历了痛苦的空虚，突然一下又对什么东西开始感兴趣了，想要做制作，想要写歌，这个念头在那个时候捞了我一把。”
钱润玉放弃了民乐这条路，选择留学，但不能以琵琶作为主乐器，于是临时学起吉他，最终被伯克利音乐学院录取。“必须要用一个校方熟悉的乐器申请，就临时学了个吉他，真的很像（琵琶），而且我觉得没有琵琶难，因为琵琶是有右手动作的，右手有轮指、弹挑等等，但是吉他没有，就很好上手。”
一心相当制作人，于是钱润玉选择就读电子音乐制作与音色设计专业。
伯克利里，环顾四周，只有钱润玉一个人会弹琵琶，“突然到了一个没有人可以和我竞争的环境里，我就开始野蛮生长了！”当外国学生听到她的琵琶，最多的反应是——你能不能给我录一段。
为保护民乐人的利益，钱润玉和同学在伯克利创办了中国民乐社团，集结学校里的中国民乐力量，组织演出，承接音乐业务，“一个初衷是保护大家，要为我们大家争取利益，保护我们的利益；另一个就是争取更多的演出机会，让我们更能被看到。”
在跟世界各地的同学切磋时，钱润玉发现大家都为各自的民族乐器而自豪，跟在国内学琴时的激烈氛围不同，伯克利里的交流是平等快乐的，大家互相欣赏和学习，对彼此民族的乐器都怀着敬畏。
“我出去之后弹琴的一个很大感悟，就是有一种极浓的自豪感，就是我对我的国家的文化，我对我国家的乐器，我对我自己手中陪伴了那么久的乐器，感到自豪，觉得它就是很厉害，就是牛逼。”
谈到“终极目标”，钱润玉希望有更多的地球人了解中国音乐，“我觉得音乐的根基其实是文化，尤其是中国的音乐，是从诗词发展出来的，可能包含更多的文化，我希望让更多的人、更大的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
钱润玉说，她对旋律的认知都来自琵琶，于是写的旋律也偏琵琶的颗粒感，跟她弹琴有很大关系。但她不想在专辑中突兀地加进琵琶元素，而是要让每一个琵琶亮相都适得其所、自然流露，这样做是为了一个更远大的愿景——“为什么我们中国小孩会想要去学吉他，而没有外国小孩想要去学琵琶？”钱润玉想，会不会有一天人们学乐器时，会像学吉他一样自然地去学琵琶。
女孩子受到的桎梏比较多一些。第一句词是Under water/A bubble of dream，就是蒲公英，你想象它沉入水里的时候，觉得很不对劲，但是它其实很安全，因为它在正常的世界里，长在地上，就会被风吹散，它就会消失。
我想要寻求一个我所认为的庇护——我不想要遵循外界的规则，比如一定要去播种、一定要去牺牲自己，为了自然的发展要如何如何……其实作为个体，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唯一需要做的是保护我自己，是找到我自己的peace。
而《我醒》的话，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自己一个是游戏的NPC（路人），我有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NPC就是那种会被踢来踢去的、不被在意的角色，他们存在的意义可能就是为了衬托主角。可能大家生活中都会遇到这些时刻，但是我觉得既然存在，就要活出一个样吧。你要觉醒，要醒过来，不要被一些所谓的规则捆绑住。
ALL OVER ME 美美
小心着，突破着
世俗对美的定义，也束缚着人，钱润玉用《美美》探讨有关美貌的陷井。
小时候在家里玩滑板，被爸爸骂时，钱润玉是听着艾薇儿泄愤的；中学时，Taylor Swift和Rihanna进入她的歌单；大学后，Billie Eilish让她领略何为无所畏惧、率性自我。
而在华语乐坛挑一个影响自己较深的音乐人，钱润玉选了蔡依林。“看她一路走来，就像大女主成长的感觉。因为她一开始经受很多非议，包括她之前很多歌也是比较懵懂的状态下产出的。之后再推翻自己，重建自己，成长为现在的她。包括她一直以来的自律、对于职业的一些敬畏，真的很努力，也没有浪费自己的天分，我觉得真的很厉害。”
琵琶的音色集中在高频，哪怕是低音也非常明亮，于是在给专辑编曲时，钱润玉使用阮来补足中低频段的声音，顾及频段均衡，又能满足东方韵味。她其实只学了两个月的阮。
现场演出时，钱润玉都带着一台自制的电琵琶，琵琶琴身呈不规则的璞玉形状，琴形出自钱润玉的设计，想呈现未经雕琢的气质，然而很少有琴师愿意帮她打造这样一把特殊的琴。
钱润玉在突破传统的路上小心翼翼，虽为琵琶通电、改琵琶之形，她却不想让呈现的音乐不伦不类，这个包袱来自对琵琶的敬畏心，“因为长期以来受到的影响，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它并不会阻止我去尝试新的东西，而是会让我在做决定的时候更加小心一些，现在市面上这种声音比较少，我需要为我做的事情负责，我不知道大家会是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去听这个东西，所以我会带着这一份敬畏心，比较小心地去做这些决定。我觉得第一个做的人他就会出错，但是我不要出大错。”
“美”其实是一个大陷井，尤其现在，你打开朋友圈、小红书、微博，全是美女，会给人制造一种焦虑——怎么大家都这么好看？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看的人，我怎么这么难看？每周都会有一种新的美妆小技巧，教你去动动这里动动那里，且大家会甘之如饴，觉得我这么做的话就会变漂亮，我就会变得跟她一样，
但其实这些不能给你带来真正的安全感和满足感，这个歌是一个很欢快的旋律，但是在讽刺一个我觉得很严重的问题。
NOBODY SEES 披风
必经之路
“披风”两字调转，是形容内心狂野行为乖张的“疯批”。钱润玉以这首歌自嘲个性。
钱润玉说自己是很疯的人，但专辑分享会上，她都以端庄少女姿态示人，并没流露一丁点乖张。
她喜欢猫，撸猫是一大爱好，街上的流浪小猫跟她看对眼，就被钱润玉领回家收养。小猫主动凑上来蹭她的腿，还用头顶她的手，钱润玉说：“这个不捡就不礼貌了。”在波士顿读书时养的猫也被她领回国。她说猫对人有一种专属的情感，“它不跟别人好，它就跟你好。”
钱润玉在《FUSS!ON》里尽力展示着自己的丰富样貌和态度，以歌传递她面对人和事物的思考和反应，“我就是这样一个有的时候很emo，有的时候很疯的人。”
从学艺开始到如今出道，她觉得自己总在正确的时候误打误撞做了正确的选择。“学琵琶，虽然小的时候很痛苦，但是现在很感激那个时候父母做这个决定，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琵琶，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对我意味着什么，但是误打误撞就是学了；上Berklee也是一个误打误撞，如果我当时没有去洛杉矶参加演出，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是音乐制作，也不会燃起这个念头。”
话又回到开篇那首《JUST WAIT AND YOU’LL SEE》，钱润玉敞开怀抱，耐心经历着每一段际遇，任事情自然地发展。“我觉得没有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是没有意义的，哪怕当下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这个事情有的时候你想那么多是没有用的，你要坚定地相信任何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哪怕是你犯的错误，哪怕你觉得现在是你生命中最糟糕的时刻，这个事情的发生也是有意义的，是你要走到光明地方的必经之路。”
《披风》是有时候真的觉得压力很大，自己需要对放飞一下，释放一下，这个歌是我的释放途径之一。你很想发疯，又碍于自己的教养，感觉不太能发疯，所以稍微憋一下，但是觉得我不行了，我要发疯了，就是那种感觉。
《NOBODY SEES》核心是一样的，但没有把“我要疯了”说出来，更内心戏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