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迷一起唱戏,有一个明显的缺憾,就是“场面”不齐。所谓“场面”,是指京剧乐队的文场、武场,各有“三大件”,文场包括京胡、月琴、弦子,武场包括单皮鼓、大锣、小锣。一个乐手若能通晓六件乐器,叫做“六场通透”。专业院团“场面”齐整没问题,戏迷票友就勉为其难了,别说武场,就连文场的“三大件”都凑不齐,少到只有一把京胡,你拉我唱,过过戏瘾足矣。

概因,京胡是京剧的主乐器,其余的属于锦上添花,这样说可能不严谨,但的确是,没有京胡唱不成戏,没有别的照样能唱,如此,一个戏迷想学一门乐器,谁不想学京胡,而去学别的呢?至于武场,有个单皮鼓就不错了,像大锣、小锣,一般都用嘴巴替代。甚而,一个小群体里不止一人会拉京胡,为了都能过瘾,常常两个琴师一起上,岂不知,京胡尖锐霸气,有强烈的排斥力,若不借助其他乐器撤温降火,两把京胡同时放歌,简直比两个人当街吵架还要可怕。我就经常被两把京胡同时伴奏,那刺耳的喧嚣,常常令我忘词、跑调。

如果有别的乐器配合,就大不一样了,比如加入京二胡,那种声音组合就美妙多了,京二胡低沉宽厚,包容了京胡的张扬,再加入月琴,月琴的点状旋律与京胡的线状旋律融合,伴奏便有了立体效果。可惜,人人都想当红花,不愿做绿叶。

程砚秋先生《春闺梦》的几个版本,我偏爱1946年的录音,有一个唱段,两小节“流水”板之间,除了美妙的弦乐过门,还加入一声清脆的小锣,就像石子落入清泉一样有质感,也如同马儿跑得正欢畅,凌空又来了一声清脆的鞭响,于是骑手和马儿的情绪都越加高涨。这一声点睛般美妙的锣响,出自著名鼓师白登云之手。可见,打小锣的,也不一定就是泛泛之辈。

相对于文场“三大件”,乃至武场里最基本的单皮鼓,小锣的使用频率不高。在一场演出中,我们经常看到乐池里京胡忙得不亦乐乎,敲锣的乐手却长久不动,就好像幕布上的一张照片。但不鸣则已,关键时刻那锣声一响,气氛就浓了,戏也活了。只不过,一声锣响的背后,有着太多的孤独和隐忍。因故,业余爱好者少有人去充当这个角色。

在戏迷票友中,生、旦、净、丑四大行当,爱好丑角的微乎其微,净角也不多,大家一股脑奔着老生和青衣去了。这是京剧最主要的行当,名角辈出,好戏多,名段更多。自己的喜好自己做主,谁不想唱主角呢。这也是在一次演唱活动中,经常有几个人唱同一个选段的缘故。

也并非是,大艺术家都得挂头牌唱主角,比如侯喜瑞先生,他自己并不挑班,而是搭班唱戏,多是给名角“挎刀”(当配角)。在程砚秋先生的《荒山泪》里,他扮演了一个戏份极少的军官,就是这个小角色,却成了架子花脸难以逾越的高峰。筱翠花先生本与“四大名旦”齐名,他在程先生的《碧玉簪》里却配演丫鬟小慧,那超众的演技,令后辈望尘莫及。不当头牌,也并未影响他们成为大师级人物,他们分别成为净角侯派和花旦筱派的创始人。好配角为人锦上添花,首先本身就具备夺目的品质。

平时我去票房玩,总是先看一眼“场面”,若看到乐队不显眼的地方有弹月琴、弦子的,有人手提小锣端坐,我就打心眼里敬佩他们。直觉告诉我,今天有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