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9月,本科毕业两年的曾爱云得以重返母校湘潭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攻读硕士学位,这个来自湖南乡村的年轻人激动不已,一心想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学习、发展,为自己的人生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让曾爱云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到来竟然在校园里惹起了一场惊天风雨,他自己更是深陷其中,三次被中级法院判决死刑。

曾爱云

足足坐了12年牢,他才通过不懈的辩白、申诉洗清了冤屈,获得127万元国家赔偿。

出狱时,曾爱云已经38岁了,他无心再回学校读完硕士,而打算去做点小生意。

他的人生,被曾经的大学同班同学陈华章彻底改写了。

1、寒门英才,不懈进取获读研机会

曾爱云1977年1月出生在湖南邵东县的一个小山村,在四位案件当事人中,他的家境是最差的,一家六口人住在一间土坯垒起的草房子里,自他有记忆时起,这个家就多灾多难。

两岁那年,他母亲赵春秀因骨坏死而失去了劳动能力;五岁那年,他父亲心脏病发作去世;几年后,他的二哥外出打工时出了意外,在工地坠楼身亡,离世时年仅17岁。

靠曾爱云三个舅舅的资助,残疾的赵春秀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孩子,家境极为困窘,有一年春节办年货时,曾爱云母亲口袋只剩下6元钱,连肉都买不起,只能买了些青菜和海带做年夜饭。

2015年7月,被改判无罪的曾爱云回到家中,与母亲坐在一起,露出了笑容

排行老幺的曾爱云从12岁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不但会干活做饭,书也念得不错,1997年,曾爱云考进湘潭大学机械系,得以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本科生,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带来了莫大的希望。

2001年毕业后,他被分配到衡阳铁路机械厂工作,业余还在湘潭一所技校当兼课老师,用两份工资担起了养家的责任,虽然出身贫寒,但曾爱云的个性阳光开朗,他体格健壮、篮球打得很好,在学校时曾是篮球队的前锋。

工作一年后,曾爱云萌生了考研的想法,当时,本科学历已经比较普及,曾爱云认为只有再回学校深造才能有更好的人生机会,2002年底,他报考了母校的研究生,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录取通知书。

陈华章是常德人,与曾爱云相比,他家的经济情况要稍好一些,父亲曾当过村支书,家里兄弟二人,陈华章是老大。

在父亲眼里,这个身高只有1.56米、体重100斤的长子性格向来有些柔弱、胆小,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的儿子会成为杀人犯。

虽然其貌不扬,但陈华章智商出众、学习刻苦,从不让父母费心,他一路顺风顺水地考上县重点高中、湘潭大学,还担任了班上的支书,毕业时被直接保送读研,本科阶段,他和一个同班女同学谈起了恋爱,女友大学毕业后去了广州工作,答应在那里等他。

2003年秋天,就在曾爱云考进湘潭大学读研一时,陈华章已经跟广州一家公司达成了就业意向,准备一毕业就前往广州与女友结婚组织家庭。

他们俩本来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2、突如其来的“三角关系”

2003年国庆节过后,曾爱云从家里返校,与同专业女生李霞相识,他们俩都是化工机械方向的研究生,因专业的原因在一起上课、接触较多,当时的曾爱云没有女友,对李霞很关心也很有好感,来往慢慢开始密切。

此时,李霞已有一个男朋友叫周玉衡,是机械学院2002级的研究生。周玉衡比李霞高一个年级,李霞刚进大学时,两人在一次男女宿舍联谊活动中相识了,李霞仰慕周玉衡的聪明帅气、动手能力强,在她大二那年,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

湘潭大学

大三时,李霞跟着周玉衡前往远在衡山县山村的周家,和周家父母见了第一面,但这次见面,也给他们后来的分手埋下了伏笔。

周家位于距县城几十里的一处偏僻山村,却是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周玉衡的爷爷和父亲都是教师,他的叔叔、姑姑、妹妹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家里全是读书人。

作为长房长孙,周玉衡生下来就被寄以厚望,从小到大,他没干过农活,一直埋头读书,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大学毕业时,他以全优的成绩收到了湘潭大学机械学院硕博连读的录取书,还当选为机械学院研究生院的学生会主席。

来到周家后,李霞感觉到周家父母对儿子和未来“儿媳”的要求特别高,2003年她被保送硕士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后来,她曾隐晦地向记者说道:自己的人生规划与周家对未来儿媳的期望,差别很大。

很显然,周家父母希望有个能相夫教子的儿媳妇,能好好照料儿子的生活,让儿子在学术之路上走得更远,而且,周家为了两个孩子读书欠下了好几万元债务,经济压力比较大,不希望儿子为谈恋爱花太多钱。

而李霞不甘心放弃事业,不愿只站在男朋友的身后,她曾打算毕业后直接工作,好替男友分担一些经济压力,获得保研机会后,由于周玉衡也希望她读研,她才留在了校园,但开学之后,她发现周家那边的要求实在太多了,让她难以接受,李霞认为,周家对她的期待与自己父母的期望完全不同,她不想为了爱情而放弃自我。

这些人生选择上的冲突让李霞与周玉衡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痕,还在遇见曾爱云之间,两人就分歧不断、“关系很僵”。

10月26日,当听说李霞与同学曾爱云“走得很近”后,周玉衡主动提出了分手,李霞也没有挽留。

当天下午,曾爱云看见李霞一直在哭,一问才知道她刚刚与男朋友分手,而分手原因竟与自己有关,曾爱云就打算找到周玉衡讲清楚此事,因为他不想让人误会是他抢了别人的女朋友。

让曾爱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周玉衡给李霞打来电话,说了很多关于曾爱云的坏话,还称有传闻说曾爱云作风不好、品行不端,今后给不了李霞幸福。原来,周玉衡舍不得这段长达几年的校园爱情,仍然有意挽回。

虽然对李霞很有好感,但曾爱云无意介入这段错综复杂的感情纠纷,他向李霞要了周玉衡的手机号码,27日晚上7点多给周玉衡打去电话,说自己没有作风问题,还约周玉衡当晚8点在图书馆见面,想劝说这对小情侣复合,同时也澄清自己与周玉衡之间的误会。

对曾爱云把自己“送回”周玉衡身边的打算,李霞有点失望,她觉得自己与周玉衡的分手虽然可惜,却也是因为二人之间存在重大分歧导致的必然,倘若各自能重新开始,未必不是好事。

当听到李霞质问为什么劝她与周玉衡重修旧好时,曾爱云回答说,从周玉衡的表现来看,他快要崩溃了,而自己至少比他坚强。

当天晚上8点不到,周玉衡由同一实验室的师兄陈华章陪同来到图书馆前,他看起来神志恍惚,连路也走不稳,不得不依靠陈华章的搀扶。曾爱云见状,不敢多说什么,他把李霞和周玉衡的手拉在一起,极力劝说二人和好。

湘潭大学图书馆

李霞见周玉衡一副恍惚模样,说话也辞不达意,劝他先回去休息,陈华章就扶着周玉衡往宿舍方向走去,李霞不太放心,要跟着一起去,陈华章却拦住了她。

李霞没想到分手会给周玉衡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她既自责又难过,而曾爱云则陪在一旁不停地安慰,直到晚上11点半,宿舍快关门了,他才把李霞从学校送往宿舍楼。

就在此时,曾爱云、李霞的手机上同时收到了周玉衡发来的短信,短信的内容是:“我退出,祝你们幸福。”而周玉衡的室友也在此时收到了他的短信,说:“我晚上不回来睡觉了,我没事,找老乡聊聊。”

李霞很不放心,打电话过去,周玉衡的手机却无人接听,这下,李霞慌了手脚,要回学校周围去寻找周玉衡,已是深更半夜,曾爱云只得跟着她到处找人。

找了几个小时,也没找到周玉衡的人影,曾爱云担心周玉衡已经轻生,急得颓然往地下一蹲, 向来爱惜名声、一心要奔前途的他认为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人生污点,“让人以为自己抢了别人的女朋友”。

这一蹲,却引来了正在附近调查案件的警察,原来, 周玉衡的尸体已经在工科楼南门通往西侧苗圃的台阶上被人发现了,发现的时间是当晚11点40多,就在他们俩收到短信的十分钟后。

3、同门悲剧,12年后真相大白

案件发生后,人们纷纷认为这是一场“三角恋爱”导致的纠纷,但警方勘探了现场后认定,周玉衡是死于他杀:他的颈部有明显伤痕,像是被绳子勒住之后窒息而亡的。

次日,接受警方调查时,与周玉衡同一个实验室的陈华章主动指认说,他亲眼目睹了案发经过,现场就在工科楼308室。

308室是陈华章与周玉衡等机械设计专业学生平时学习、做课题的地方,陈华章说,事发时间为当晚10点多:

“当时,我坐在周的对面看书,过了五分钟左右,听见电脑椅子响了一下,我就站起来,只见周玉衡倒着趴在地上,曾爱云半蹲在周的旁边,用一截黑色的绳子勒周玉衡的脖子,周的肩膀在动,曾爱云勒了两三分钟才起身。我当时被这情景吓呆了,站在我的电脑桌前未动。”

有了陈华章的证词,现场又提取到了曾爱云的鞋印,人证物证俱在,曾爱云被正式批捕。但他大呼冤枉,说周玉衡离开图书馆后,自己一直和李霞在一起,有不在场证明,李霞也说了同样的话。

周玉衡已经身亡,而陈华章与曾爱云双方各执一词,事情的真相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公安人员调查发现,陈华章本人的嫌疑也很大,从10月22日至27日,他分四次用本名和化名在多家医院购买了安定片,27日晚,他往周玉衡的杯子里投放了大量安定片粉末,才导致周玉衡服药后神情恍惚、表现异常。

而且,警方从陈华章的抽屉里发现了很多与案件相关的物证:杀人的麻绳、装有安定药片的一次性纸杯、买药的病历和周玉衡的手机。

装药的纸杯

见证据确凿,陈华章修改了供词,他称自己与曾爱云是本科同学、好友,在本科读书时,陈华章由于个头矮小,有时候会受到一些嘲弄和欺负,而曾爱云多次挺身而出、帮他解围,这让陈华章内心对他很感激。由于曾爱云与周玉衡都喜欢2003级的李霞,曾爱云曾向他表示要“教训周玉衡”,而他自己也因导师偏爱周玉衡心生嫉妒,遂与曾爱云合谋,他称曾爱云是主犯,而他自己仅仅帮着投了16颗磨成粉末的安定药片,并没动手杀人。

曾爱云和陈华章在法庭上

在人证、物证均有的情况下,曾爱云被一审判处死刑,陈华章被判了无期徒刑,李霞则因“伪证罪”被判缓期,他们三人的锦绣前程就这样中断了,而担起一个家庭希望的周玉衡更是无辜遭到杀身之祸。

在法庭上,曾爱云大呼冤枉,他说自己与陈华章根本称不上好友,他一直觉得陈华章心机多,两人平常来往很少,更不会跟他交心谈话,但对陈华章为什么要诬陷他杀人,曾爱云却不清楚。

二审时,法院给他指派了一位法援律师钟致远,钟律师一打开案卷,就提了一个问题:“曾爱云入读研究生才一个多月,与受害者周玉衡根本不熟悉,为什么要谋害他?如果说是情杀的话,那也该是周玉衡恨曾爱云,而不会是曾爱云恨周玉衡,这不符合人之常情。”

而且,工科楼308室平常大门敞开,机械学院的学生进出频繁,现场留有曾爱云的一个鞋印,并不足以证明他就是当晚杀害周玉衡的凶手。

此后,案件经过几次申诉、重审,警方发现了一个关键疑点,陈华章称曾爱云当晚10点多到达现场,还与周玉衡有过几句对话,大约在10点15分左右动手,他之所以能记准时间,是因为308室墙上有钟,而警方从曾爱云的手机记录上查到,当晚10点17分,曾爱云正在跟别人通电话!

就这样,陈华章的谎言不攻自破了,后来,从他的日记里,警方找到这样的内容:

“谭老师今晚说我一学期(课程)没结果,周几个星期(课程)可以给出粗略结果,我的主动远远不及他,痛苦得不知滋味。是我自己找了一个如此难对付的师弟?人算不如天算?或当初根本没考虑过?”

原来,周玉衡在被保送研究生前,曾特地找到陈华章打听过院里的导师情况,由于陈华章对自己的导师谭教授比较佩服,对其研究课题描述很详细,让周玉衡也产生了兴趣,周玉衡放弃了原来想选的一位导师,而改报了谭教授的研究生。

2002年,周玉衡入学仅一个多月,他的专业研究能力就令导师倍加欣赏,还当选为院里的学生会主席,这引起了陈华章的强烈嫉妒之心,他一直为自己的外表自卑,唯一能让他引以为豪的就是素来优秀的学业,可有了周玉衡做对比,他的专业能力也相形见拙,让陈华章对同门师弟既嫉妒又敌视。

本来,他这种嫉妒心是深藏于内心的,可第二年,恰好周玉衡陷入了一场“三角恋爱”,陈华章自作聪明地认为,倘若他借机作案,嫁祸给别人,就可以掩人耳目地除掉周玉衡。

那段时间,陈华章正热衷看一些刑事探案的纪录片,他还在日记里写下:“关于犯案,千方百计隐藏,不如嫁祸,转移视线。”

就这样,2003年10月,听说周玉衡失恋后,27日晚上,心理扭曲的陈华章往周玉衡茶杯里加入大量安眠药,让他迷迷糊糊、任从自己摆布,从图书馆把周玉衡带回宿舍后,9点左右,他又以去听歌为由把周玉衡带回工科南楼308室,在那里杀害了神志不清的周玉衡,清理现场后,他用周的手机给曾爱云、李霞等人发去了短信。

他认为当时学院里都知道曾爱云与周玉衡有矛盾,周玉衡出了事,大家只会怀疑曾爱云,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自己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嫁祸”成功。

案件真相大白后,四个破碎的家庭却已经无法回到往日:陈华章被处以无期徒刑,女友在法院往他父亲手里塞了2千元钱后再没出现;曾爱云被无罪释放后回到家里,却已经没有心力去追求曾经的专业理想;周玉衡父母整天以泪洗面,沉浸在对优秀儿子的苦苦追忆中;李霞失去了学业,她被拘押期间,父亲悲愤去世,为了赡养母亲,她不得不南下打工,拿着微薄的工资,匆匆嫁人生子。

四个同样出身湖南乡村的重点大学硕士生,在那个年代里足以被称为“天之骄子”,个个都承载着全家人的希望,而仅仅由于一团小小的嫉妒之火在陈华章扭曲的内心被点燃,最终毁掉了四个家庭。

在毁人之时,陈华章也在自毁:他用自己的锦绣前程做代价,把他人拉入了深渊之中,给他人、也给自己的父母家人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来源:《新文化报》、《长株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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