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阅读 | 以书为媒，孙少平是这样谈恋爱的

文 | 任万军

总觉得《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谈的恋爱最不像谈恋爱，不知道哪里味不太对，反正一点儿也没有谈恋爱的感觉。

我们知道，孙少平有两段恋情，最初是和郝红梅。因为生活贫穷，自卑、孤独的他们逐渐靠近。从互相借书开始渐近，最后因为现实的考量加之一些风波而渐远。后来又因为读书和田晓霞逐渐接近。田晓霞能够给孙少平提供《参考消息》和被限制阅读的内部书刊，这些都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在阅读之后两人互相交流读书的心得体会，讨论国际关系和天下大势。那个时候的孙少平，生活艰难，连肚子都填不饱，偏偏“位卑未敢忘忧国”，目光视野极其远大。两人之间的读书交流一直延续到孙少平高中毕业之后，到孙少平回村当了民办教师的几年里，田晓霞一直没有中断地给他寄送新的或者往期的书报，因此孙少平的精神世界一直是丰盈的，从无匮乏，这和同样回村当了民办教师的田润生有了明显的区别。

无论是郝红梅也罢，田晓霞也好，自始至终，都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从来没有谈到过他们之间在将来会如何相处，如何生活，以及几时娶、何时嫁。只是一个劲地大谈其文学形象、国家大事。总是规规矩矩，心照不宣地麻糊糊捉迷糊糊，像雾像雨又像风，几乎没有肢体接触这类亲密的行为。唯一一次，就是孙少平和田晓霞在古塔山上明确了关系之后有过一次拥抱。但是拥抱这动作在现今看来，含义太广泛了，对象并不限于恋人之间，很多情况下也不过是礼仪性质的。

所以说，与其说孙少平与郝红梅是在谈恋爱，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对一的“读书沙龙”或者叫做“读友会”；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书友、是哥们。但是在小说《平凡的世界》中，他们确确实实在谈恋爱。

为什么会这样？这和当时的时代风尚有关。读过当时的文学书刊，小说中但凡有文化的男女主人公，见面时大多要拿一本文学或者哲学方面的书，然后在一起要么大段地朗诵诗，要么讨论屠格涅夫、莱蒙托夫、黑格尔、卢梭、尼采······你要是不深奥，连谈恋爱的资格都没有。八十年代初，是文学和文学家真正的黄金时代。改革开放初期，人们如饥似渴地崇尚知识、敬重文化，作家和诗人享有崇高的地位，他们会因为一篇小说或者一首诗迅速地产生轰动效应，火遍全国、家喻户晓。曾经见到有一位流浪诗人，以文学的名义和我们中文系的学生交流，长时间地寄宿在我们的架子床上，分享我们的饭菜票，蹭吃蹭喝，倒也吃住不愁。

搁现在的小青年看来，真是不可思议：谈恋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老是让那些文学大师、哲学大师凑什么热闹？既然谈恋爱，你就该紧扣主题，怎么像有些学生一样老是写命题作文？

孙少平的恋爱是很文艺、很风雅的，就像《人生》中的高加林，高中毕业后回乡当民办教师，他有文化，谈到国家大事、国际形势头头是道；民办教师的职位被大队支书的儿子顶替了之后又缺乏劳动技能，卖蒸馍又拉不下脸面，陷入困境；有机会到县广播站工作后，遇到当播音员的老同学黄亚萍，能够一起背诵白居易的《忆江南》，所以那个只会说“你家的老母猪一窝下了七个猪娃，被压死了一个，剩下六个”的刘巧珍就相形见绌了。

时移世易，那个时代的风雅已经逐渐远去。现在的男娃娃经常会遇到这样的灵魂拷问：“有房吗、有车吗、有存款吗？”往往被问得落荒而逃。时代变化，恋爱已经变得现实无比。

其实婚姻恋爱是很现实的，必须要有一定的物质保障，并不是只有诗情画意就够了。“柴米油盐”是优先于“琴棋书画”的。黄亚萍固然会背诵《忆江南》，但是刘巧珍会做又细又筋道的臊子面啊！

郝红梅为什么弃孙少平而选择顾养民？是因为顾养民能帮助她家走出困境，改善处境，而孙少平是无法帮助她实现阶层跨越的。田晓霞如果不牺牲，她能不能和孙少平最终走到一起？这个问题很难解答，所以被路遥用田晓霞牺牲这种惨烈的方式回避掉了。高加林、孙少平包括路遥自己，他们高攀性质的婚恋都没有美满的结局。鲁迅小说《伤逝》里子君和涓生的自由婚姻，从高调开始到黯然收场，充分说明了缺乏物质保障的婚姻和爱情是不牢靠的。

倒是《平凡的世界》中的诗人贾冰和他的“土耳其”老婆，虽然不免遗憾，但也过得安稳祥和。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有一位老前辈总是告诫我们年轻人：“找对象一定要找一个有文化的，最起码要找一个能看懂电视的！”老先生多年一直为他的包办婚姻、“看不懂电视”的老伴遗憾不已，“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但是晚年的时候，贤惠的老伴相夫教子，培养的孩子个个事业有成，多为人中龙凤，还把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他感激不已。

孙少平、高加林片面追求文学文化的恋爱观，多少缺了一些烟火气，也有些不接地气，打开方式也有些不正确。王满银追求孙兰花的过程是死皮赖脸、死缠烂打，目标明确，最终抱得美人归，修成正果。在当时乡村的主流观念里，王满银是“二流子”，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但是孙兰花对他却是死心塌地。曾经有些“文青”困惑不已：为什么自己找对象老是失败，而那些混社会的媳妇一个比一个漂亮？

这世界还是俗人多，你不要老是给她念诗就对了。

图/全景视觉

近来抖音上甘肃民谣歌手张尕怂的一首歌火了，歌名叫《谈恋爱》：

春天来了

把你手拉上

兰州的商场逛一逛

给你买衣裳

新衣裳穿上

新包包拎上

电影院转一趟

酒店我们住上

······

地道的方言，通俗流畅，画面感极强：要拉手，要买东西，要看电影······也许这才是谈恋爱的正确打开方式。

再说一遍，谈恋爱不是参加赛诗会，找对象也不是请先生，不要再给她念诗了。

还要说，路遥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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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丨张子清

实习编辑 | 王新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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