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聂丽平
编辑 | 陈令孤
甜宠剧的风潮在变，连英雄救美的场面也有了前后浪之分。
过去大家常看到的是，女主一袭红裙，策马而来，却遭人设计，马儿受惊，女主被甩了出去。这时，白衣翩翩、武功高强的男主从天而降，抱着女主在空中旋转又旋转......
但在当下热播的网剧《传闻中的陈芊芊》里，剧情却不按套路地反转了：女主站定，没有娇羞，也没有一见钟情，反而上演了一出霸气抢亲的戏码：「把他洗干净，今晚送我府上。」
男强女弱的传统设定，登时崩塌。男主计上心头，立刻倒在地上，假装心疾发作，女主却毫不怜惜，硬要将抢亲进行到底。
陈芊芊的霸气抢亲台词
看似「脑回路清奇」的情节，却反映了本剧的核心世界观——女强男弱的性别秩序。剧中虚构的花垣城，是一个女人当家作主的世界，女人天生金贵，而男人地位卑劣，社会阶级按「士农工商男」依次递减。
新鲜的设定，让《传闻中的陈芊芊》从一众甜宠剧中脱颖而出，在各大社交网络刷屏。再加上密集铺梗，观众直呼上头，甚至为了提前看到大结局，氪金24元买了视频网站的「超前点播」。
回顾近年的热门国产剧，从《延禧攻略》《庆余年》，到这部《传闻中的陈芊芊》，为什么基调轻松、自带网感的爽剧逐渐成为主流？
制造「爽点」
「女尊男卑」的性转设定，是《传闻中的陈芊芊》的一大爽点，也是它出圈的最大利器。
剧中建构了两座世界观迥然不同的城池：男主角韩烁来自男尊女卑的玄虎城，女主角陈芊芊来自女尊男卑的花垣城。在花垣城里，女子主政，男子位于权力架构的最底层，沦为女性的附庸，不纳税，没有单独的户籍，也不能读书、参政，要想改变命运，只能等着「找个好人家」。
在这样的权力结构下，处处充斥着对男性的道德规训：男子无才便是德，结婚后必须遵守三从四德，不能犯「七出之罪」，必须点上象征着贞洁的守宫砂。
现实社会里被热议的重男轻女、荡妇羞辱和冠姓权问题，也以性别逆转的方式发生在花垣城的男性身上：男子若生下女儿，会遭到「废物」「绝后」的谩骂；穿得暴露一点，会被人指指点点，背上「不检点」的「荡夫」骂名。
花垣城男性面临的「荡夫羞辱」
关于「冠姓权」的讨论，在花垣城，孩子随母姓。
这些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困境，以夸张戏仿的方式放到男性身上后，就有了一种滑稽喜剧的戏谑效果，越是荒谬，越是能让人看到性别不平等的不合理之处，从而起到解构男性霸权的反讽效果。
女性观众则在这看似荒诞的构想中拥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以及代偿性的满足。
看着陈芊芊调戏男主、当街抢亲，而韩烁在「喜当爹」的同时还必须接受「恪守夫德、贤良大度」的嘉奖，观众在感到好笑的同时，又有了一种情绪发泄的爽感。
同时，这部剧还刻意倒转了甜宠剧里常见叙事桥段的男女身份。
以往的电视剧中，往往有一个外表单纯实则暗藏心机的「绿茶」女配来蒙蔽男主双眼、挑拨男女主角之间的关系，而在《传闻中的陈芊芊》中，「绿茶」的角色变为了男性。
男配角看准时机在男主韩烁面前下跪，陷害韩烁对自己「略施小惩」，而鉴「婊」失败的陈芊芊则指责起了韩烁。韩烁有口难辨，被气得直捂胸口：「堵得慌」。
在男「绿茶」面前，韩烁有苦难言
当这类最不讨喜的「绿茶」角色变成男性后，观众体会到了反套路的新鲜感。看着韩烁被陈芊芊斥责，屏幕前的姐妹们不由得产生一种「风水轮流转」的畅快。
本剧的另一大爽点，则是「编剧穿书」的设定。
故事中的花垣城，原来出自十八线编剧陈小千笔下的一个古装剧本，作为社畜的陈小千在过劳工作后，意外穿越到了自己写的剧本里，成为了剧中第三集就会被男主毒死的炮灰女配陈芊芊。
于是，穿越剧里常见的现代思想碰撞古代时空的梗，就可以任意发挥，比如陈芊芊口中一不小心就会冒出来的「日抛」、「甲方」、「男神」等现代词汇。她偶尔飙出的东北口音也成为了笑点之一。
随处可见的现代梗
相较于一般的穿越剧，《传闻中的陈芊芊》更新颖的地方在于编剧身份带来的吐槽。剧中随处可见陈芊芊对自己剧本和影视行业的嘲讽。
比如借说书先生之口自嘲写的剧本是「行活」；比如对「带资进组、甲方要求」的加戏女配的调侃；比如坦诚自己写剧本时为了凑字数而给配角加了很多台词。
这自带嘲讽的技能对元叙事进行了解构，让观众有如开了一个行走的「弹幕」，既制造了大量笑点，也讨巧地化解了很多古装剧里常见的雷点，譬如「合欢散」这种烂俗的桥段。
被自己写的烂俗桥段「合欢散」给坑了
此外，编剧身份带来的「全知视角」也是陈芊芊身上自带的「外挂」。
就像《庆余年》里，范闲凭借着作为现代人的学识，一口气吟诵出上百首诗，艳惊四座，写出了所有人台词的陈芊芊自然也不将对诗放在眼里，毫不费力就在和女配的打赌中获胜。
在威猛山的剿匪活动中，她不仅用诸葛亮「七擒孟获」的计谋收服了匪首，还能凭借对剧本的了解轻易指出何处使用火攻、何处使用水攻。
在现代社会里「枸杞泡咖啡」的社畜，一跃成为具有先见之明的机智三公主，这样开挂的人生，怎么能不爽呢？
枸杞泡咖啡的当代社畜
甜宠剧的「撒糖学」
本质上，《传闻中的陈芊芊》就是一部沙雕甜宠剧，剧情越往后发展，越回归到了谈恋爱的主线任务。
由于成本低，制作简单，又容易出爆款，甜宠剧向来是国产烂剧的重灾区，情节模式重复且毫无逻辑，角色的智商和演技常常都是灾难级别的。
从凭借一曲「拉面舞」扬名B站鬼畜区的玛丽苏之光韩星子，到演出了「扶梯吻」「面条吻」这种震碎三观吻戏的陆瑾年，甜宠剧为我们制造了太多无脑的角色和天雷滚滚的剧情。
如果抱着这样的预期去看《传闻中的陈芊芊》，会发觉它的表现是在及格线之上的：逻辑大体在线，主角间CP感强，而且男主人设还有了一些新意。
以往的小甜剧里，无论是「霸道总裁爱上我」还是「追妻火葬场」，往往会展现女主逐渐被男主攻略、陷入少女心的过程，而在《传闻中的陈芊芊》里，满满都是韩烁的少男心。
作为不小心穿越成炮灰女配的当代社畜，陈芊芊的行为逻辑很简单：逆天改命，消除韩烁对自己的杀意，推动剧本走到大结局。
然而，她出于「少主别杀我」的求生欲而展开的攻略男主行为，通通被韩烁解读成了不图兵力不图钱财只图我的求爱之举：「此女子钟情我。」
自恋如韩烁，在脑补之下，也主动为陈芊芊此前的行为找到了「合理」解释。
当随从提醒他，陈芊芊曾经在教坊司当众羞辱他，韩烁立刻反驳：「她立马后悔了，她向我道歉，还……小意温柔。」自恋中又带着娇羞，说完立即垂下头搔了搔脖子。腹黑人设的韩烁，立刻有了更多面的性格。
当然，对于甜宠剧而言，「甜」相当重要，「撒糖」是它最为基础的修养。糖分过少，则缺少能让人产生代入感和幸福感的多巴胺；糖分过高，一不小心就会齁得慌，更可能产生负面效果。
从《国民老公2》的「面条吻」到《师爷请自重》的「糍粑吻」，为了玩更多「撒糖」花样，剑走偏锋的网剧们，纷纷坠入「魔道」，生产了大量为甜而甜的「辣眼睛」场面。
《 国民老公2》里的「面条吻」
好在《传闻中的陈芊芊》没有「误入歧途」，尤其是前半段，还是交出了一份不错的「撒糖」配方。
虽然在第一集，陈芊芊就强吻了韩烁，但整部剧的吻戏密度并不高，必要的时候，还有一些外界因素打断男主女主角的亲密互动，给「按头小分队」上岗的机会。
吻戏减少了，甜甜的互动却不可以少，每一集都得安排几个冒着粉红色泡泡的名场面。诸如，为了展示「男友力」，韩烁一把将陈芊芊整个端起抱走。
公主抱更是小甜剧的自我修养，从陈芊芊假装晕倒的撒娇，到看见老鼠惊慌失措跳到韩烁怀里，理由可以不同，但目的只有一个：给我抱。
接吻可以暂时没有，但为了制造糖分，每一集必须有足够多的「名场面」，因此，还是出现了吻戏的替代品：韩烁用嘴给陈芊芊喂药。
不过，在后半段剧情里，它又落入了「为虐而虐」的套路：陈芊芊为了改变剧本里韩烁必死的命运，故意陷害韩烁，设计让他离开。
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来强行分手、生离死别……这些元素集烂梗之大成，让人产生烂尾之感。
抱着吃「糖」目的来看甜宠剧的姐妹们，却吃了一嘴的「玻璃渣」，被虐到「心肝都疼」，纷纷「意难平」。
因此，虽然《传闻中的陈芊芊》在概念和细节上有所创新，但它仍旧有不少俗套的东西，只能算是一部及格的小网剧，在格局和内涵上都没有太大突破。
作为最大亮点的「女尊男卑」设定，也留下了不少破绽。最受诟病的是陈芊芊手上的守宫砂：既然是对男权社会的极致戏仿和反讽，处于霸权地位的女人为何还是要点上代表贞洁的守宫砂呢？
「软阶层社会」的需求
通过性别倒转，《传闻中的陈芊芊》对专制社会的权力结构给予了自己的反思，但也只是停留在相当朴素的阶段。
虽然陈芊芊为了救「低贱」的男性矿工而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炸掉了花垣城的「福脉」；在和韩烁的对话中，也可以看到她对于贵族身份的反思，但在更多时候，她都是郡主身份的既得利益者。
陈芊芊朴素的阶级反思
身为花垣城城主最宠爱的女儿，她是「金手指」全开。城主母亲一意偏袒她；腹黑男主韩烁在坠入情网后也变身忠犬老公；还有「白月光」裴司学为她保驾护航。
危难关头，她甚至能挖出黑水矿这种「天赐之福」扭转乾坤。因此，毫无野心和欲望的她，却能在众人护佑下一路开挂，轻而易举就当上了少城主。
这种一路开挂的剧情模式，在之前的《庆余年》和《延禧攻略》中都可以看到。
《庆余年》里，主角范闲得到了皇帝、户部尚书、监察院院长等强大势力的支持，一路升级打怪，最终将监察院和内库这两大可以左右国家命运的机构纳入自己掌控之下。
而在《延禧攻略》中，主角魏璎珞一改「傻白甜」人设，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给配角「发盒饭」，最终从低阶宫女变为皇贵妃，走上人生巅峰，也是妥妥的爽剧模式。
《延禧攻略》剧照
为什么这类「大女主宫斗」和「玄幻升级」的爽剧逐渐变得主流？青年经济学者徐瑾提出的「软阶层社会」说或许具有一定解释力。中国当下已进入阶层流动放缓的软阶层社会，用户下沉，其表征就是消费降级。
对于娱乐行业来说，用户需求已经进入「爽点需求阶段」，电视剧的情节要快速展开，满足观众及时需求。
「多数观众对于主角受磨难再奋斗的桥段已经没耐心了，只需要当场直接的厮斗，更快的结果更为关键，即使这样难免可能导致人物剧情细节经不起仔细推敲。」
此外，一路开挂的主角光芒也可以满足不少观众现实焦虑的完美解决方案，「主角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轻松，赢得全面，这才足以颠覆现实生活中种种不得意与日益增加的憋屈。」
以习武为名的亲密互动，小甜剧名场面之一
从《延禧攻略》到《庆余年》，这类爽剧的「爽点」就是主角不断攀升，一路赢到底，不再有隐忍、压抑，也不再有备受煎熬的磨砺过程。
而《传闻中的陈芊芊》这类小甜剧的「爽点」则是以「撒糖」取代车祸、失忆、绝症等「虐心」情节。再配上反套路、密集埋梗等佐料，制造出了又甜又沙雕的双重效果。
对于屏幕前的社畜来说，生活压力越大，越是会从电视剧里寻求慰藉和满足。爽剧和小甜剧，就好像辣条和可乐，是当代人的另一种「续命」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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