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她的那片大海，海水正蓝，曙色尚早。好好写，好好唱，好好爱。/ 周云蓬
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在学校接受教育，从故乡滨州小镇到北大，再到旅居东京，突然想要唱歌，想要用自己的短板试图谋生。
这是音乐人程璧的 2014 年，她辞职背着行囊从东京飞回北京，带着九首未经打磨的作品，其中有五首是给诗歌谱曲，日本诗人谷川俊太郎的《春的临终》、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火车》、中国诗人北岛的《一切》、西川的《夜鸟》和田原的《枯木》。
作为音乐领域的闯入者，程璧离语言更近一些，但音乐不是梦想，是一种决定：
“弹琴的时候，有意无意之间，总是有很多旋律冒出来。就像是顾城说的，你是苹果，就不要憧憬橘子。我没有憧憬过橘子，我的音乐旋律告诉我，就长出苹果本身的样子就好。”
这些旋律是程璧的苹果种子，当时的她准备好了面对未来的所有可能。重新回看，程璧将这一路写成了首部人生随笔《肆意生长》。在书里她写：“理想和妄想像极了爱情和欲望的模样，欲望是常见的，而爱情是稀有的。同理，妄想是常见的，而理想是稀有的。”
3 月末，程璧携新书与诗人朋友丝绒陨、作家萧耳来到单向空间·杭州乐堤港店，在春夜里谈了谈诗与歌、理想与妄想，以及每日沉浸其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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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诗与生活，直至抵达美好
《肆意生长》程璧新书分享对谈回顾
嘉宾 / 程璧 丝绒陨 萧耳
01
我是音乐领域的闯入者
写作对我来说才是生活
萧耳：看到程璧的这本书就会想到鲍伯·迪伦，他还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所以我想这是你命定的一本书，不得不写的一本书。
程璧：我是一个音乐领域的闯入者，我所学的专业和音乐没有一点关系，语言对我来说更近一些。我理想的专业是中文系，但是阴差阳错读了外文。我喜欢写作，喜欢读书、读诗。书里有很多关于审美观建立的分享。
如果我没有做音乐，没有因为第一张专辑得到关注，我可能更想做一个写作者。写作对我来说才是生活。2019 年，我的最后一场演出在武汉，到今年这是第五年。这些年我一直在生活、创作，也才有时间停下来去梳理内心。
对谈现场
诗歌、文艺、温柔，长久以来大家对我的印象比较片面。我想让大家看到我也是在生活里摸爬滚打过来的，我没有脱离生活，我一路就是小镇做题家，一点一点往我喜欢的方向努力，这个过程不像大家想象中的很顺、很简单。
丝绒陨：我在读程璧这本书的过程中，有一点特别认同，她想到什么事情就去做。这其实就是“知行”，她很重视实践。想做，就认真一步一步去做，不管最终带来什么。能做出成功的作品，不仅仅来自她的成长经历，更有她的韧劲。这也让我想到女法官金斯伯格，她说，改变是一点一点的，最终才能抵达。程璧用这么多好听的歌去唤醒大家对诗歌的共鸣，其实背后有太多太多困难，读这本书就能够管窥其中一些。
02
用音乐的方式对话诗歌
清澈、安静、自然而然
丝绒陨：我其实不太想“标签化”程璧的任何作品，但是我听到她的第一感觉，真的就是一股清流。有那么一股非常清澈的声音穿过人海，直击你，很有穿透力。她其实用音乐的方式和诗歌对话。写诗的人常常会抱着审视的态度，但屏蔽这些前提，纯粹听她的音乐，依然是喜欢。
她有几首歌我印象很深，像《冲绳民谣》《我想和你虚度时光》，一下子能把你拉到很远的旷野。你们做过清明梦吗？在半醒半梦之间，你尝试控制自己在梦里飞行，操纵飞行的方向。听程璧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她唱了很多诗，和我们写诗的人是亲近的。
对谈现场
程璧：我是从诗进入音乐，诗歌给我旋律的灵感。真正好的民谣，它的歌词也像诗，但是太少了。诗人就是天生的诗人，是最会拿捏语言的，节奏、用词都极其精准，不唱出来就是浪费。就好像好的小说会改编成电影一样，最经典的诗歌就应该拿来唱出声。音乐是我的第三门外语，我用音乐的方式来理解诗歌，好像一座桥梁。
我们的汉语本身是平仄四声，你读出来“当夜色降临”，外国人听了就像在唱歌。我跟歌手李健聊起来，他说好的歌词和旋律是顺的，不拗口的，本身汉语是这个发音，唱的时候也是贴近的。我把这行诗应该靠近的旋律用我的方式唱出来，弹着吉他，旋律就冒出来了。因此我也不会用任何音乐的流派来框定自己。创作更多源自对生活敏感的洞察。
当然，文学上的借鉴一定是有的。我 20 岁以后开始读现代诗，后来在东京认识诗人田原，遇到谷川俊太郎的《春的临终》，北岛的《一切》，塔朗吉的《火车》，这三首都放在我最早的那张《诗遇上歌》专辑里。那年遇到田原也像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诗遇上歌》做完之后，我问身边的朋友爱读什么诗，由此喜欢上北欧的索德格朗。我去丹麦的时候，发现那里的女性很强壮。真正的独立就是不依赖，索德格朗的生命力也是来自于此。她写的诗歌有童心，和金子美铃有像的地方。
金子美铃一生非常坎坷，她只活了二十几岁，在绝望中写出一首一首明亮的诗歌，写在各种草纸上，给人力量和温度。我是因为她们才关注到女性主义，觉察和确认了身为女性的那种对美的敏感。
03
从做母亲开始
获知身为女性的自由
程璧：任何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第一次做妈妈，都在摸索，我也是。这三年的时间，他给我的滋养非常大。第一次认识他，还是一个产检时的小黑点，能听到原始心脏音。生命太神奇了。他注定来到这个星球，母亲可能只是一个载体。
我决定生育的原因就是我想体验自己身体的变化。生命一定是苦乐并存的，人生任何一个选择都是。决定做一件事情，一定是它的 A 面已经强大到给你的生命能量可以忍耐 B 面。这个忍耐不是坚持，而是刚刚说的喜欢。它带来的那些折磨也好，煎熬也好，你觉得值得。
我没有因为小孩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这对女性来说是很重要的一点，不因为新生命的到来就放弃自己的事业。我还会继续写歌，继续表达，现在又能在家人的大力支持下再出来做演出，做新书分享，很享受这种状态。
家人的支持对于一位女性来讲很重要。我小时候没什么性别意识，我有两个哥哥，但是我父亲特别偏爱我。“肆意生长”的很大动力是来自于他，他相信女儿做什么都能做好。我父亲是听京剧长大的，我的好朋友有一次特意给他放我的歌，他不为所动，说程璧的歌我不怎么听的。但他会跟我说，你的歌一定有听得懂的受众，总想着安慰我。这是他爱人的方式，在爱里长大是很惬意的。我在东京看到的那些独立音乐人，女孩子，拿着一把琴，在小小的咖啡馆唱歌，怡然自得，不富有也不缺什么。那种享受生命的状态特别打动我。
茶道大师千利休说生命都是不完美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残缺的生命里去温柔试探。我觉得这句话太好了。我们来到这个星球，结合成为那颗受精卵，已经是被筛选过的，要特别珍视自己。
04
天赋
就是属于自己的生命能量
程璧：如果你喜欢一件事，你能感受到它带给你的生命能量，就说明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你足够敏感，就会源源不断有灵感——原研哉就是这么回答我的，简单直接。彷徨的时候，觉得这件事情要逼着自己去做，可能它不适合你。
昨天在良渚做演唱会，是我这些年最特别的一个舞台。室外春夜，背后是樱花树，水底印着诗行。在那里也跟大家分享了，我做音乐第十个年头，常有怀疑自己的时刻。
十年前，我的第一张专辑被大家关注，收到很多演出邀请，但是我完成不了好的舞台，因为我没有表演经验，上台特别紧张。我享受一个人写歌，进录音棚录音，那时我的气息特别自然，但是我一上台就不自然。我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一点瑕疵都觉得脚趾抠地。那种对自我的质疑很强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短板谋生？
但是我慢慢发现，我喜欢唱，即使它有多么不完美。那几年我质疑的是我自己，但反而越来越能够确认的是喜欢这件事本身。
在书里我写：“理想和妄想像极了爱情和欲望的模样，欲望是常见的，而爱情是稀有的。同理，妄想是常见的，而理想是稀有的。”当时的我不一定能分清二者的区别，但不拿起吉他写歌，做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意思。这些歌最终治愈了我自己，也治愈了那些能听懂它们的人。一些音乐和一些人，天生就是彼此拥有的关系。
我现在比较看得开了。有些客观的不可得的就是不属于你的，就不要坚持了。所以我不坚持非得要做诗人、设计师，或者其他什么我天生就不是的人。而音乐，我就是有灵感，就是爱写。不属于你的，就不是你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05
相信美好
美好才会向你走来
程璧：我奶奶是当时村里唯一识字的人，接受完整大学教育的一位现代女性，在家里她永远端坐着。所以我性格里受到的约束、规训和对美的启蒙都是来自于她。生活很艰难，但是她从来不抱怨，永远保持她的体面。她写日记，记录小时候我跟她一起摘棉桃、剥棉桃，我现在读起来都是很美好的童年回忆。
我父亲受到她的影响，从小喜欢读诗，尤其是唐诗。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背着我一路把《唐诗三百首》背一遍，我都要听出茧子了。所以古典诗歌的美，可能从小就耳濡目染。现在很多家长都希望孩子接受美育，让孩子背诗，前提是你自己先倒背如流，这样的话你的孩子一定受到感染。
丝绒陨：程璧有从根源生发出来的勃勃生机，有很多事情她是不加思索的：我喜欢，有感受，为什么不做？这种不扭捏能把事做成的力量，还是挺重要的，这也是为什么她的音乐最后能够那么多人喜欢。她的生命力在传播的过程中，一遍又一遍得到验证。
包括她的文字，她用非常日常的语言，但是你能看到那个很真实的活灵活现的童年画面，她跟她的奶奶在小院子里面。那种来自生活最日常的、最根源的力量，她在创作的过程中也一直保存下来。这是非常难得的。
签售现场
程璧：这本书的序里，周云蓬老师写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也一样。我所受到的教育也是，遇到困难就去克服，不去传播负能量。这次回来有的听众说，姐姐，我听你的歌十年了，在我最难过的那几年，因为你的歌我活下来了。我特别懂，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我这一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顺利。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从小村庄出发的人，在高中接近抑郁。为什么能认识原研哉，也是自己争取来的。他来北大做演讲，人山人海，我认真听完他的演讲，提问环节主动举手，直接用日语跟他提问，他当然印象深刻。这些都是自己一点一点争取来的。同时我也相信，能量的磁场真的存在，大家一定要相信这一点，要对生活抱有美好的憧憬，不要灰心。相信美好，美好才会向你走来，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