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过年,特别想吃年糕。不是食品店卖的年糕,也不是炒着吃的年糕,而是我们江南乡下人自己蒸的年糕。圆圆、厚厚的,锅盖那么大,有红糖糕、白糖糕、赤豆糕,切成片片、条条放锅里一蒸,或水里一煮,香香甜甜的。

小时候,父母当老师,家在学校,一年四季吃食堂。过年了,买点肉与笋干一煮,给我和弟妹做身新衣服,就算过年了。每次看到同学吃年糕,非常眼热。但我知道父母不容易。年初二开始,我就盼着弟弟奶妈来看弟弟。只要晴天,奶妈会收拾得齐齐整整,挽个竹篮子,上面搭块干净布,里面放着年糕、麻花、毛豆荚、长生果之类到我家。我和弟弟又蹦又跳,感觉吃到年糕,那才叫过年。要不,为什么叫年糕呢。

那一年,父母去县里开会,把我放在外婆家过年。外婆、姨妈也住学校,一座小庙改成的小学,姨妈当老师。她家孩子更多,生活更困难。校门口住着个阿木金,他没有家,五六十岁,脸黑黑的,孤苦伶仃,靠给人打短工和看学校为生。他对外婆、姨妈十分敬重,对我和表弟很和气。那天是初二,下着鹅毛大雪,我和表弟冻得挤在一起,盼外婆做饭,好在灶前暖和。阿木金却顶风冒雪出了庙门,直到天黑才回来。只见他身上披着雪花,踏进大殿,几乎冻僵的脸上笑微微的,肩上口袋鼓鼓的。他把袋子轻轻往桌上一放,恭恭敬敬对外婆说:“先生婆婆,你把这些年糕蒸一蒸给孩子们吃吧。”我和表弟一看,哇!是各种颜色的年糕。外婆却略一迟疑,把手轻轻一推,淡淡地说:“不,你自己留着吃吧。”阿木金呆呆地收回了他的大手。我和表弟无比失望。阿木金看看我们,无奈转身而去。

第二天,阿木金没出门。

过后,外婆悄悄对我们说,那是他去各家要来的东西,“嗟来之食”我们不能吃。如今想来,乡人善良,纵使自己不富,也同情孤苦。而孤苦人还想到我们这些孩子。可外婆也并没有错。每每想起这事,我的心头酸酸的。

当然,也有高兴的事。那一年,我回家过年,家在农村。弟弟把新收的糯米打成了雪白的糯粉,说要蒸糕。我兴致勃勃,想看蒸糕。弟弟说,自己家是不能蒸的,没那么大的笼屉。那上哪里蒸?上小永家。我能去吗?不行,女人不许去的。天!还那么多规矩。我在外边看。行!

小永家厨房门紧闭,只听见里面几个男人在大声说话:烧旺点。白白的蒸气连同新糯米的香气从门框、窗缝直往外冒。从下午一直蒸到天黑,村里一家家的大人、孩子都在客堂里等。谁家糕蒸好了,拿个大竹匾,只听见大喊一声“来了”,一蒸黑红,或乳白的糕就扣在了竹匾里。在场的人都乐呵呵的,丰收的喜悦挂在脸上。原来蒸糕蕴含着浓浓的乡情,也蕴涵着美好的祝福:祝人们生活一年更比一年高。

那一年,我看到了蒸糕过程的欢乐祥和,也尝到了刚蒸出的年糕的滋味。那种香甜一直记忆到今天。

(原载于《姑苏晚报》2012年01月30日)

作者:朱莎

编辑:李德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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