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飞屋环游记》中,卡尔与艾丽结婚之后的生活片段体现了令人惊叹的蒙太奇技巧,影片用4分钟的时间高度浓缩了两个普通人几十年的岁月沉浮,这可能只有电影才能做到既有粗线条的概括,又有生活化细节的呈现。为了实现这种效果,影片在这个蒙太奇段落中大量运用了重复与对比的手法。

这个段落始于教堂(卡尔与艾丽结婚),终于教堂(卡尔送别艾丽后独自回家),这也是许多人一生的重要时刻与场合。在这两个场合之间,浓缩了普通人一生的悲喜交集,道尽了人世间的甜蜜与苍凉。

在婚礼现场,在《婚礼进行曲》的伴奏中,影片用生动的细节进一步强调两人性格的差异,甚至交代两人不同性格的家族渊源:卡尔拘谨地准备亲吻新娘时,艾丽却猛扑上去,狠狠地亲吻卡尔;卡尔惊慌失措,目瞪口呆。之后,影片用了两个反打全景镜头表现双方的亲友。艾丽这边的亲友衣着鲜艳,个个手舞足蹈,热烈鼓掌并欢呼,忘乎所以地吹口哨,甚至还有人开枪助兴。这是一个有生活情趣,性格奔放狂热的家族,这就不奇怪艾丽身上的那种洒脱率真。卡尔向他的亲友挥手时,观众看到的是稀稀拉拉几个人,清一色穿的都是深色的衣服,表情威严,举止保守。原来,卡尔身上拘谨甚至木讷的性格也来自家族氛围的熏陶。影片还暗示,性格的差异也是卡尔与艾丽相爱的原因。他们身上都有着对方所缺乏的那种气质与特点。对于卡尔来说,他会天然地羡慕艾丽身上无所顾忌的奔放,艾丽可能也觉得卡尔的稳重踏实正是她性格中所匮乏的品质。

在装饰新家时,艾丽可以身穿婚纱锯木头,卡尔却只能用锤子钉钉子,这同样强调了两人性格的差异。两人在邮箱上写下各自的名字时,“Carl”用的是浅绿色,“Ellie”则用的是深红色。而且,写字这项工作由艾丽完成,卡尔则在一旁心满意足地观看。当卡尔意识到他的手掌上有油漆并在邮箱上留下一个手掌印时,大惊失色。艾丽则调皮地一笑,爽快地在邮箱上盖上自己的手印。可见,卡尔是一个追求秩序感,比较古板的人,不喜欢生活中出现意外,不喜欢周围的事物有不和谐之处;艾丽则为人率性,不在乎外界的规矩,有一种兴之所致无所顾忌的超脱。

当房子在他们的双手中焕然一新时,他们儿时的第一个梦想实现了(艾丽希望在“天堂瀑布”旁边建一座房子),人生似乎正有条不紊地按照他们的规划展开美丽的画卷。这可能也是大多数人对生活的憧憬。在这个过程中,影片的背景音乐轻松欢快,节奏明快,极像这两个新婚的年轻人从心中流淌出来的甜蜜音符。同时,“房子”作为影片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道具,将发展成一个意象。这座房子是在他们的辛苦打理中一点点焕发新颜的,它不仅浸润了他们的汗水、智慧,还寄托了他们对于美好生活的一种期许,并记载他们的人生之路镌刻在房子里的珍贵印迹。这才可以理解,卡尔后来面对巨额的金钱诱惑仍不愿出售房子,甚至为了保护邮箱而大打出手,并想出用气球带着房子飞向南美洲的惊人计划。

卡尔和艾丽去野外游玩时,影片再次用几个细节凸显两人性格的差异:艾丽蹦蹦跳跳地跑上了一个山坡,年轻的卡尔有点蹒跚地走在后面;两人躺在草地上时,艾丽看着天空的云朵能够想象成各种有趣的动物,卡尔则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干脆闭上眼睛享受惬意的时刻。这说明,艾丽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外向,爱幻想,对生活有热情,卡尔则在年轻时就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安于现状。

气球这个意象在他们童年时已经出现过多次,卡尔童年时就喜欢举着一个气球到处跑,他受伤时艾丽则用挂着一根棍子的气球“先声夺人”地出场。有了这些铺垫,观众对卡尔成年后卖气球的职业选择就觉得特别自然。更何况,气球在影片中还要充当情节催化剂的作用。两人第一次卖气球时,挂着气球的车子在没人压住时突然被提升到空中,卡尔大吃一惊,赶紧一个扑救将车子稳住。艾丽则是一套冒险家的行头,头上还戴着一顶头盔,手上立着一只来自南美洲的鹦鹉。

接着,影片第二次出现他们在郊游的场景,艾丽仍然兴致勃勃地看着天上的云彩,将它们幻化成各种动物。务实的卡尔不喜欢这些有点孩子气的游戏,而是看着云彩告诉艾丽那很像一个婴儿。艾丽点头同意,双手一挥,天空中的云彩全部变成了婴儿。于是,他们开始布置婴儿房,像他们第一次装饰新家一样,他们满怀期待地准备完成又一个人生目标。只是,这次他们迎来了人生第一个挫败。在一个横移镜头中,影片从暖色调的婴儿房过渡到医生的办公室,画面以灰色为主色调,除了办公室之外全部笼罩在阴影之中,音乐也变得低缓而沉重。这个场景中没有任何对白,但影片通过画面就出色地完成了情绪内容的传达:一向活泼乐观、热情率真的艾丽低着头,在掩面痛哭,医生和卡尔在安慰她。墙上的张贴图上有一个怀孕的女性身体。由此,观众知道,这是妇产科医生的办公室,医生肯定告知了艾丽不能生育的事实,这才会让一向奔放的艾丽情绪崩溃。

之后,艾丽长时间地陷入沮丧与绝望之中,卡尔只能默默地关注她并试图开导她。卡尔拿出了艾丽童年时的冒险日记,希望艾丽能够重拾童年的梦想,从不能生育的打击中振作起来。或者说,卡尔希望艾丽不用那么偏执地深陷在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中难以自拔,却忽略了人生无限多样的可能性和可供纵横驰骋的开阔性。

在这些场景中,我们感受到《飞屋环游记》的出色之处:在一部充满奇幻、冒险色彩的动画片中,创作者能够如此用心地表现富有生活质感的细节,并在这些细节中融入深沉的人生感悟。